【202003】抗疫专题二：杨立华 | 北京疫情防控工作的难点、重点和一些建议

本期话题：随着各地复工复产，面对大量的返城人流，如何巩固前期防疫、阻断现疫，成为摆在城市各级政府面前的严峻考验。像北京这样的超级城市，您认为疫情防控工作的难点和重点是什么？您有哪些建议？

疫情防控难点

最主要的难点有两个。第一个难点是人口数量大、流动性大与疫情防控之间的矛盾。北京是超大城市，人口数量大和流动性大是北京作为国内首都和现代国际大都市的最基本特点，也是北京充满活力和光芒四射的源泉。但是，对疫情防控来说，人口数量大和流动性大则是最大挑战，这就使二者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第二个难点是疫情防控和经济发展之间的矛盾。如果说，人多和流动性大是城市作为人口聚集地的基本特点，那么经济发展则是城市赖以存在和持续发展的基本条件。这么大一个城市，这么多人要生存，要生活，要吃饭，要活动，又有各种重要的城市功能要扮演，少了哪个都不行。如果没有经济发展，一切都无从谈起。但是，要发展经济就得依靠人，甚至很多时候，要依靠人的聚集性和流动性来实现，这又和疫情防控要求防止人员的聚集和人员的流动相矛盾，这在很多方面也是很难调和的，这就是当前北京疫情防控的第二大难点。当然，也还有其他的难点，就我的角度来讲，这两个难点是最大的。

疫情防控重点

对应上面说的难点，我想北京疫情防控工作重中之重也有两个：一是要千方百计满足疫情防控的要求，尽量防止人员的各种聚集性行为和聚集性流动，因为这是目前仍然没有疫苗和特效药的情况下，防治疫情输入和扩散的，也许最笨，但却是最重要和最有效的手段，可这也是一件非常难的事；二是要在保证一定经济发展的基础上，持续做好疫情防控工作，或者反过来说，要在持续做好疫情防控的基础上，做好经济发展工作，这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怎么办？好像说起来很简单，一个“统筹兼顾”就可以了，但要落到实处，真没有那么容易，这就是当前北京管理和治理的困境。

疫情防控建议

我的建议是：

1.在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内，在疫情彻底得到控制前，还是始终要坚持“疫情防控优先”的基本工作原则，丝毫马虎不得，也松懈不得。尤其在我们对新冠病毒还缺乏充分彻底了解的情况下，存在太多的未知事项和未知因素，因此，在这个时候，我们必须实行“从重设想”、“从严管理”的基本方针。北京作为全国的首都，作为国际大都市，作为中国的心脏，在疫情防护方面，千万马虎不得。

2.除了必要的复工复产复业等不可避免要带来一些人员流动和相对聚集外，还是要千方百计减少其他人口的大规模流动和聚集。前几天，我看到网上报道，香山公园开放了，发生了堵车现象，更有不少人不戴口罩，这就很危险。开放公园可以适当满足人们的休闲娱乐和舒缓压力等的需求，但是必须严格控制人流，防止聚集，必要时一要限制人数，二要实行网上提前预约，三要控制入口进速，坚决不能形成集聚。如果不能把这些问题解决好，极有可能出问题。最近网上也流传一个视频，广东一些餐饮业和酒店开业后，人满为患，这个就极危险。况且，北京的春夏来得都比较晚，现在的天气还特别冷，更有利于病毒生存，所以更要加倍注意才行。

3.进一步加强对社区的管理，提高社区管理的精细化、精准度、人文性等诸方面。要把社区管理好，一要把社区的情况摸清楚，如果社区有什么人都搞不清楚，还怎么防控？二要强化社区书记和主任的责任，如果社区领导不得力，社区防控也不会有效。同时，要加强对社区防疫必要物资（例如，口罩、测温设备、消毒水设备等）、人力等的有效供应。我听说，现在很多地方使用的测温设备很不准，存在“测温形式主义”，这个必须要改。否则，不仅影响基层工作者的积极性，影响他们对工作的自我认同和自我肯定，并进而影响其情绪和工作效能等等，也会给疫情防控带来极大隐患。

4.必须加强和优化对街道的管理。现在大家比较关注社区，不太关注街道，这是不对的。街道是连接社区和各区级单位的桥头堡，如果没有街道的有力工作，社区的工作也做不好。但是，现在的街道管理存在严重的多头主义，上面的任何一个单位都可以管街道，但是管理方式不一样，有时甚至相互矛盾，让街道无所适从，这种现象必须改变。同时，上面还让街道填报各种数据表格，且每个单位需要的格式、数据都不一样，让街道陷入了数据大战和数据海洋，形式主义严重，空耗街道精力，这种现象必须改变。所以，大道至简，还是要在区一级建立必要的疫情防控领导小组或联防联控小组，由小组统一给街道下命令指示，统一要数据，坚决杜绝多头管理和填表大战等形式主义。还有，就是要提高对基层员工的激励，现在据说各种防疫物资和报酬分配方面都不太一致，导致基层怨言很多，影响了大家的积极性，这种现象也应该改变。当然，这方面的建议可以有很多，我前些天就专门写了一个报告，这里就不多讲了。

5.进行全社会系统排查，既要防止我们可以看得到管得到的疫情的“显性扩散”，也要谨防各种可能很难发现的疫情的“隐形扩散”，同时要加强对一些特殊地区、场所、组织或人群的重点防护。特别地，要继续努力做好高龄老人、养老院、福利院、孤儿院等易感染人群和场所的疫情防护工作，继续做好监狱、戒毒所、军队等封闭管理区域或群体的疫情防护工作。这几天山东的监狱出现了疫情，后来全国一查，其他的地方也有，北京也不能忽视。还有，就是要仔细排查一些以前可能关注不到或关注不够的地区、场所、组织或人群。例如，各种居无定所的流浪人群，现在是冬天，这些人相对少一些，但是也不能不关注，一旦有人感染，扩散也很容易；各种惯常实行隐蔽活动的群体或场所，包括一些地下娱乐场所、秘密教会群体、犯罪群体、其他各种秘密聚集群体等（所有这些，我对北京的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但是我估计也会有，既然有，就需要特别关注；当然，也可能受前段时间过春节的影响，暂时还没有那么多）；各种非法群租群居楼宇和场所；各种可能瞒报的个人或人群；各种以前可能关注不够的较偏僻或较偏远地区的场所、组织或人群；其他各种可能遗漏的地区、场所、组织和人群。总之，彻底清查这些地区、场所、组织或人群，最终可能查不出太多，即使偶尔查到，也多是一些小概率事件。但是，为了彻底有效地防控疫情，这么做仍然是值得的。因为，一旦这些小概率事件发生，就像黑天鹅事件一样，就会引起诸多连锁负面反应，不可小觑。

6.北京是人口大市，也是教育大市，是全国各种教育聚集尤其是高等教育聚集的高地，所以还要特别关注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各种教育系统的防疫工作，这个必须是北京防疫工作的一个重点，一点儿也不能马虎，马虎大意就会出大问题。同时，还要加强对居家学生的各种心理健康问题的疏导，也要关注如何帮助他们有效解决居家期间和家长或其他人发生的矛盾和冲突。这些方面，我在其他相关上报的建议中也有所讨论。总体来说，我们学校反应比较快，在我提建议的第二天，别的地方都还没有反应，我们学校相关系统就已经有行动了。当然，也不一定就是我的建议起的作用，也可能是其他人或我们的管理单位本就有先见之明、先行之智。总之，值得表扬，但是也要继续加强各方面的工作，大意不得。

7.要进一步严格出院标准，并密切跟踪已出院病人出院后的身体情况，防止出现病人治愈不彻底或治愈后再次发病的可能。例如，根据报道，前几天成都就出现了这种情况：一位病人出院后再次核酸复检阳性。这既有可能是治愈不彻底引起的，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所导致的复发。在我们对病毒发生机理还没有彻底搞清楚的情况下，就应该全面考虑各种可能情况。因此，有必要进一步严格出院标准，尤其在北京，要更加严格。

8.要进一步加强疫情防控社会治理的社会化、法治化、智能化、专业化。我想这个方面，和其他省市一样，北京还有很大的改善空间。在使用大数据以及智能技术等防疫方面，我们就可以向浙江学习。浙江这次防控工作做得很好，虽然还有很多改进的空间，但是，在当前中国的状态下，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当然，要提高管理的科学化和智能化水平，不仅要有先前的基础，也必须用心，必须事先考虑周全，并把工作做细做实。至于其他方面的精细和精准管理与治理，我下面再讲，这里先举两个例子：一个是北京的，一个是天津的。在北京，由于前段时间很多单位都一窝蜂向街道和基层等要数据，使下级单位陷入数据大战，空耗精力，所以有些地区就仓促上线APP，然后发给街道和社区核实数据，可是由于准备太仓促，考虑不周全，工作不细致，这个APP不仅不太好用，而且很多数据不是无用就是错误，给工作人员带来很大压力。在天津，现在正如火如荼地开展“津门战疫”扫码行动，可是也由于准备不周密、不充分，实施不细化，反倒出现了因扫码导致的大量人员聚集行为（尤其在很多社区门口或公交车站都聚集了一大堆大爷大妈），导致不少居民的不配合，并出现了不少辱骂和推搡设卡人员的情况。所以，管理和治理是个“系统工程”，也是个“细统工程”，只有先把工作做“细”才能“统”起来。

9.要进一步提高反应的敏感度、及时度和对社会的回应性，进一步提高管理和治理的精细化和精准化，进一步提高学习能力、学习速度，并加快改进问题。整体上来讲，北京疫情初期的敏感度还不是特别高，反应及时度不是特别到位，对社会的回应性还差一点，政策上也有反复。现在，我看前几天北京的报道，政策细化多了，但是还有很大改进空间。再比如，基层对市民的回应性也不是很够，在早期的时候，有些社区有了确诊或疑似病例，疾控中心未能及时公布，引得社区居民胡乱猜测，谣言四起，影响就很不好。总体来说，北京整体管理还是相对粗疏、传统一些。当然，这既与北京作为首都所具有的和其他城市相比的特殊性、复杂性等有关，也与北京相对于上海、浙江等历来较为粗放的管理传统有关。但是，还是要进一步改进。习主席讲，要精准治理。这次疫情防控，也提出要科学防控、精准施策。所以，工作做不细，做不精准可不行。所以，我们北京要提高求知欲，提高学习能力和学习速度，加快改进。除了要精准管理和精准治理之外，也要实现完美管理和完美治理。这里的完美，不是完美主义的完美，那个不是真完美，是假完美；也不是静态的完美；而是不断追求改进和完善的动态的、永无止境的完美。有了这样的管理和治理理念、目标、文化、价值、制度、行为等等，我们就能不断追求改进，不断追求完善，我们的管理和治理自然也就会越来越好。我最近也专门发了一篇文章讨论这个问题，题目就是《完美治理：中国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现代化的新目标》。

10.同时，要加强对基层街道和社区工作者的关心，在中国的体制下，在当前的疫情防控压力下，他们真的很辛苦。从市委、市政府到各级区委、区政府，大家都要多关心这些人，多激励这些人。当然，全社会也要多关心他们，多谅解、多理解他们，多配合、多支持他们。至于对参与疫情防治的各种医疗人员以及科研人员的关心和激励，就更不用说了。

11.要进一步加强京津冀联防联控，不仅要有省市级的联防联控机制，也要形成系统和综合性的京津冀联防联控体系。这个我专门写过相关建议，所以这里就不具体再细说了。

12.最后，由于北京疫情防控形势的严峻性和复杂性，我也建议从市委、市政府到普通市民，都要做好持久战的思想和准备，坚决防止各种形式的松懈情绪和行为。没有持久战的思想和准备，就会考虑不周，就会急于求成，就会等着瞧，就会在一段时间后出现可以歇一歇、停一停的想法和行动。做好持久战的思想和准备，最后即使不是持久战，也会考虑得更周到、更长远、更细密，准备得更充分，应对得更有效、更从容，坚持得更长久，更不容易出现松懈情绪和行为，更不容易导致疫情反弹和反扑，如此等等。相关的问题，我也曾经写过两个报告，不再细谈了。

总之，北京非常特殊，压力也非常大，做了大量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效，我们必须要谅解、理解，并积极支持；但是，实事求是地讲，我们和其他任何一个省市一样，要改进的地方也不少，这就需要大家共同努力。北京是大家的北京，不光是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北京，也不光是党和政府部门的北京，更不光是基层社区工作者的北京，而是所有北京市民和所有到北京的国内外人士共同拥有的北京。北京要防疫，需要所有人的共同努力。每个人都应该从良心出发，从本心出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能帮多大忙就帮多大忙，不能帮忙就尽量不要添乱，在这个时候不添乱，也就是帮忙。但是，如果大家光抱怨政府，光抱怨社区，光抱怨别人，而自己不努力，不出力，有什么用呢？这时候，固然可以批评，也欢迎批评，但是我们更应该欢迎建设性的意见和批评，更应该欢迎有实质性帮助的行动和行为。只要我们每个人都真正行动起来，人人参与、人人负责，人人尽责，就一定能够以最快速度、最低成本最终战胜疫情，也能真正建立一个人人享有的更安全、更健康、更发达、更现代、更和谐、更文明的新北京。让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吧！

（稿件编辑：姚媛媛）

本文专家：杨立华，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公共治理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