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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视点

在百年奋斗史中,中国共产党是通过怎样的制度安排不断提升国家治理的韧性和适应性的,中国之治又是如何利用不同来源的知识来支撑理论创新、开拓创新、自我革命的?本文通过对政策试验学习的论述和相关案例的分析,认为中国共产党的治理之道,就是针对高度复杂、结构模糊的改革议题,通过政策试验方式来推进组织学习,构建针对特定议题的学习网络,增进不同主体所拥有知识的交流、分享和应用,持续生产新的政策知识,依靠新知识深化认知,进而出台新政策。

发布者:杨宏山  时间:2021-12-15 14:08:59  浏览:

【202116】杨宏山 | 统一领导与韧性治理:中国共产党的治理之道

注:本文源自杨宏山教授11月26日在北大公共治理论坛的主旨演讲。

十九届六中全会全面总结了建党百年的十大历史经验,我的发言聚焦于其中两个方面的经验总结:一是党的领导;二是持续创新,包括理论创新、开拓创新、自我革命。基于对这些经验的思考,这里探讨以下两个问题:一是在统一领导体制下,我们党通过怎样的制度安排不断地提升国家治理的韧性和适应性;二是中国之治是如何利用不同来源的知识来支撑理论创新、开拓创新、自我革命的。

一、中国治理的制度环境

当代中国实行以政党为中心的国家治理模式,执政党在国家治理中居于中心地位,国家治理各方面的制度都是以政党为核心而构建的。从执政党的组织制度看,各级党委实行实行集体领导和个人分工负责相结合的制度安排,从政策过程看,中国之治的一个重要特点是“议行融合”,议事和执行相互融合在一起,重大问题由党委集体讨论作出决定,党委成员根据分工履行职责,政策执行跨越行政组织的边界,将更广泛的公共部门纳入进来。集体领导即为政策决策过程,个人分工负责则为政策执行过程。这种议行融合的制度安排不同于一些公共行政学教材所讲的“政治与行政二分法”。

在政府间关系上,我国是单一制的制度安排,全国服从党中央、国务院的统一领导。在这一制度下,一方面国家治理需要坚持统一领导,意识形态、制度建设、政策制定都要保障中央精神得到落实,另一方面,国家治理也非常强调有效性,要适应时代发展,适应国内外形势变迁,持续推进政策创新,提升国家治理绩效。在统一领导体制下,中国之治是如何提升国家治理的适应性?统一领导与韧性治理之间具有怎样的逻辑关系?这是值得深入探究的一个理论命题,即中国共产党的治理之道。

二、中国之治的试验学习

很多研究发现,中国改革伴随着大规模的政策试验行为,针对新的政策议题,政策试验构建了一种试验学习机制。试验学习的特点是,决策者根据议题结构的差异性,采取差异化的试验模式。当决策系统缺少相关知识积累时,对于一项政策议题就会呈现出混乱、错杂、无序的特征。随着政策系统的认知深化,找出其中的规律,复杂问题就会变得结构化。对于复杂的议题,为了增进认知,就要通过局部试验来观察不同干预的结果,通过总结经验获取一般性知识。而对于具有丰富知识积累的政策议题,则不必采取试验治理模式,而是直接进行决策部署,并通过自上而下途径组织实施。

在政策试验中,决策者接受了新理念后,首先是从地方探索中提炼新概念,传递新的政策信号,比如,近年来媒体经常报道的“多规合一”“一张蓝图干到底”“最多跑一次”“接诉即办”“自由贸易试验区建设”等。在提出新概念后,政策试验形成了概念驱动的政府间学习网络。在这种府际学习过程中,中央政府鼓励试点地区生产新的地方性知识,通过整合运用各地积累的新知识,从而深化对政策议题的认知。在政策试验过程中,随着对政策议题的规律性特征具有更多掌握,议题的复杂性就会降低。

政策议题的复杂性可通过有多方面的指标来衡量,包括政策目标的多元性、知识储备的充分性、新方案与其他政策的兼容性等。比如,“多规合一”提出后,围绕这个概念有很多不同的认知、评论和建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家层面对“多规合一”形成系统性认知,并将系统性知识转化为改革行动,把原来三个机构的空间规划权力整合到了一个机构,并致力于建构新的空间规划体系。

政策试验过程中的组织学习,可理解为对不同来源知识的应用和再建构的过程,其结果是促进新知识的生产。在这个过程中,不仅要利用专家、官员、利益相关者的知识,而且要促进知识的交流和互动,从而分享、运用不同来源的知识,通过知识整合和再建构,促进新知识的生产。不同行动者的知识有各自的特点,专家的知识在科学性方面具有优势,这是由于专家知识是基于科学的模型、逻辑和方法提出的,并依赖于同行评估机制进行质量审查;官员的知识与政府运行的实践和行政流程密切相关,它强调知识的政治性和应用性价值,但在评估机制上并不是那么严格;政策试验中所涉及的利益相关者也有自己的知识积累,它以特定情境下的经验积累为基础,主要表现为地方性知识或者见解。

三、政策试验的调控机制

在统一领导下,通过试验增进学习需要创设激励和调控机制,决策者不仅创设试验机制,还要构建激励相容的机制安排,促进不同来源知识的交流和整合,而知识整合也是一种社会建构的过程,从而创造新的政策知识。

这个过程中可以看到,针对不同类型的政策议题,决策者采取差异化的调控机制。对于政策试验的结果,决策者在评估后也会调整注意力分配。近年来在国内的研究中,学者们探讨了中国政策试验的不同的类型和运作模式。其中,有一项是注意力的分配机制。注意力的分配首先是基于环境对信息的处理,然后设定相关议题。在议题确定以后,通过探索的过程、互动的过程、形成新的政策方案。新方案在试验过程中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成功的试验会形成一种正面的反馈,导致注意力的强化;对于失败的政策试验,决策者则会转移注意力,导致政策试点被悬置或消减(如图1所示)。

图1

政策试验研究有一个很显著的现象,就是大多数研究都在讨论成功的政策试验。对于不成功的试验,地方政府也不愿意谈论;而对于成功的试验,地方政府往往很乐意宣传。这是因为地方政府已经做出决策并开展试验,投入了公共资源,花费了财政经费,对地方政府而言,承认失败则会面临正当性、公信力的挑战。国外相关的政策研究文献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如果一项政策试验遭遇失败,当事的地方政府也会隐瞒关键证据,对不利的信息采取控制性处理。

这里与大家分享两个案例,一是Z省的“强县扩权”试验。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Z省一直在推动“强县扩权”试验,从最初的“强县扩权”,一直到后面的普遍扩大县级政府的经济社会管理权。由于试验取得了显著效果,强化了改革动力,媒体不断深化相关报道,从2005年到2014年,中央政府在相关政策文件中也多次对“强县扩权”、“扩大县域经济社会自主权”,以及后来的“财政省管县”体制进行背书,这种背书对推广试验成果发出了明确的政治信号。今天这项试验创新得到广泛扩散,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行政改革措施。

另一个案例是H省的“省直管县”试验。2011年,在财政省管县和扩大县域经济社会自主权的试验中,一些政策专家提出一个新概念——“省直管县”。2013年11月,H省决定对10个县进行“省直管县”试点,涉及到人大、政协、法院、检察院、党团等组织体系。然而改革遇到了问题,10个县共有几十名正处级干部、几百名副处级干部,省直管县以后,干部交流和晋升空间遇到阻碍,其他相关体制在运行中也不够顺畅。通过三年多的改革,H省做出调整,2018年正式将党建、干部、纪检、人大、政协等方面回归地级市管理县。通过检索该省综合性新闻网站的相关数据,可以看到在试验的当年,当地媒体的注意力分配给予很多关注,随着时间的推移,改革遇到了难以克服的障碍,注意力持续地降低。

四、结论

通过上述案例分析,我们可以从一个侧面透视中国共产党的治理之道,就是针对高度复杂、结构模糊的改革议题,通过政策试验方式来推进组织学习,构建了针对特定议题的学习网络,增进不同主体所拥有知识的交流、分享和应用,持续生产新的政策知识,依靠新知识深化认知,进而出台新政策。中国特色政策试验通过创设激励和调控机制,促进了专家与官员以及利益相关者之间的知识交流与互动,促进了政策知识的合作生产。这种“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结合的政策试验和知识生产过程,使得中国之治实现了统一领导和有效治理两者并行不悖。试验学习的经验表明,深化改革需要创设一种机制,高效率地应用专家、地方官员和利益相关者拥有的知识,推进不同来源知识的分享和交流。


本文作者:杨宏山,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教授。